杜平先生这篇文章写的极好,转载记录。
这些年来,中国经济超速发展,接连超越了曾经鄙视自己的众多老牌工业国。虽然要追赶美国还需要时间,但中国却是美国的最大债主。经济实力的猛增,使中国在世界事务中逐步挺直了腰杆,露出了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自信。在历史上,每当一个大国崛起之时,世界面貌必然会因之改变。如今,我们能够亲眼目睹世界面貌正在改变,不亦幸乎。
然而,深层观察,中国的自信还缺乏内在的定力。在蒸蒸日上的大势之下,社会内部存在着很大程度的虚胖;在自信心倍增的表层之下,社会的凝聚力还有太多的泡沫。
我们经常看到,在某些特定的时空,中国人确实充满自信,乃至给人以高傲之感,但在其他时候,整个社会却弥漫着玩世不恭和愤世嫉俗的气氛。当中美或中日之间发生某种摩擦的时候,多数中国人的表现看上去都是爱国的,以至于被很多外人视作极端民族主义。
可是,在平常情况下,太多人都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心态,显得易于愤怒,易于烦躁,似乎与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格格不入,似乎对现有的各种体制不屑于认同、乃至于不共戴天。
如此自相矛盾的表现,折射出了当今中国社会的心理状态,那就是,对某些丑陋现象的不满和怨气,导致了社会心理普遍失衡。在这种失衡的心理状态下,人们对现实感到无奈和无力,对未来缺乏确定感,以至于处处可见焦躁和戾气,
按道理,有钱有势的人,包括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冒起的新富新贵,应该比较满意于现状、对未来更有信心才对。但是,事实并非如此。越是有钱有势的人,或者从经济发展中获益最多的群体,反而越缺乏社会认同意识。为什么富商巨贾都要把财富转移出境?为什么权势阶层都千方百计地把子女送到国外?
这里不谈特殊事件或者特殊原因,上述普遍现象的背后,大体上有几个主要原因。其一,无论是权贵阶层还是普通民众,人们似乎都觉得自己所生活的社会缺乏一种稳定和安全感;其二,所有人都希望让子女将来能有一个公平和安全的社会环境,但现在却看不到有这样的希望;其三,绝大多数人都沮丧地认为,他们既没有能力、也没有权利去改变现状,更没有权利去参与塑造国家的未来。
因此,每当外界指责中国人过于自信、乃至自大和傲慢的时候,我都感到他们还是不太了解中国。当今中国人并非是过于自信,或者过于自大和傲慢;恰恰相反的是缺乏信心。为什么富裕起来的中国,还是不能令自己的国民增强凝聚力?为什么庞大的经济规模,支撑不起全民的信心?只要看看偏离公平正义原则的社会管理方式,看看缺乏互信的官民关系,看看不断恶化的生存环境,再看看缺乏保障的个人权益,我们就知道答案所在。
缺乏全民认同的价值体系至于所谓的新富新贵,表面上看,个个都很自信,甚至往往给人以不可一世的印象,但实际上,那只不过是以金钱和物质掩盖了内心的不自信。在世界各地,暴富起来的人们都喜欢炫耀,以外在的物质来替代自己内涵不足,当下中国的很多新富新贵更不例外。而在很大程度上,这些人通常都被视为社会的主流和主体特征,而且在相当大程度上,影响和代表着社会管理者的思维模式。
问题是,假若一个社会的演变进程长期被这股力量和思维模式所主导,整个社会就必定要误入歧途。中国社会是否已经出现了这种趋势?其发展思路和方向是否已经被这股力量所牵引?实在值得警惕。
回顾历史,我们也许更能看清现实。中国人的自信之所以缺乏内在的定力,并非只是因为对现状感到不满和无奈。从鸦片战争到洋务运动,再到五四运动,中国的社会心态就一直在自信和不自信之间折腾和徘徊。在内部压抑和外来挤压的夹攻之下,人们的集体反应模式经常是矛盾的,社会心态也往往是紊乱的。直到今天,虽然中国开始重拾失落已久的部分自信,但很多行为模式依然暴露了不自信。最近这些年,中国不惜工本地以外在形式来体现自身的价值,就是典型的事例。
中国现在的问题,也在于此:任何表面风光和外在形式,都无法填补内在的不足,更不能自然导致民族精神的重新锻造。在很多方面,中国确实在进取和进步,包括经济实力已经出现盛况空前的境界,但在练就“肌肉”时,人们内心里却在彷徨和苦闷,既怀疑自己,也怀疑体制。一言以蔽之,至今为止,中国还没有建立一套全民认同的全新价值体系。
所谓价值体系,听起来很玄妙,其实不然。简单地说,一个国家或社会的共同价值体系,就是人民在内心深处信服、遵守和依赖这个社会所通行的一套管理模式,使得整个社会的全部机能,按照既定规则有序而平稳地运行。在几千年的历史中,中国曾经有一套超稳定的社会架构,虽然历经朝代更迭,但运行模式有一个基本的框架。只是到了近代,这种社会架构被内外两种力量共同打破,结果失去了自我更新的基础。
因此,要讲大国的自信,首先必须找回失去的自己,并在此基础上与现代世界文明共生共荣。若在忘我的迷失状态中强身健体,那就不可能重塑灵魂,而只能把自身的存在维系于他人的气脉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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